两人主客谦让一翻,终由猜子定下无名执黑,开局却大出所有人之意外,竟是游星开局。长空更是心里嘀咕:“这人也未免忒是托大,难道是期望我不会必败棋谱?”手上却毫不含糊,着着落在要处。
弈至十五手,黑棋突然脱谱,不防白棋左方厚势,反在右方落子壬九做棋。长空大谔,心中暗道:“黑棋如此走法,绝无便宜可占。眼下白棋大优,又逢先手,若依旧防守,岂不是白白丧失了胜机?”当下冲四、活三一路攻来,不意黑棋接连二个先手冲四,尽防白棋攻势,长空临危不乱,窥得丁六有黑子长连,暗料无名自持身份,绝不会以犯禁取胜,果然无名略一思忖,于辛九反三。长空心喜,白接连冲四,亦防亦攻,便欲在戊八双三取胜,落子前回头细观全局,冷不防看出黑下冲癸七后丑九有杀。长空登时醒过腔来,此时如若进攻,对方连冲可胜,如若回防,已方优势尽失,竟成骑虎之局。长空犹豫再三,不得已先行强防,再伺机跳三以攻代守,只盼反先取胜。哪知黑棋三十七手之后连续冲四,势如破竹,终成胜局。
良久,长空朝无名一拱手,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他来的时候慢,去倒快得很,只一道烟,奔至蜀王面前,垂手道:“属下给王爷丢脸了,请王爷责罚。”
蜀王却看得莫名其妙,这一局棋,无名以必败开局,长空本来形势大优,这究竟是怎么个输的呢?
蜀王尚在纳闷,看台上的一众高手却都已经心领神会。原来这一战不只是斗智斗勇,更是斗计斗谋。长空本以守棋著称,无名艺高心细,偏偏开出必败诱使对方来攻,长空舍已之长,一头钻进黑棋布下的罗网,想不输也难了。只是长空擅于后发制人,这次反被无名后发先制,这一下败得自是且羞且惭,连句下场话都挤不出来,一溜烟走了。
无名既胜了这一场,王府自要依诺放人。便有差役抬起一名重伤犯人,送出医治。蜀王挥退长空,又点一名棋手应战,这回却忍不住面授机宜,道:“这人棋技过于玄奥,也不必与他客气,开个黑强局一路猛攻,不指望你赢,只记住尽力跟他周旋消耗,好让后来人有机会抓他疏忽。”
那棋手领教上场。这次吸取了长空的教训,执黑先行,开银月强局,一上来便厚形抢攻,只是他攻得虽猛,无名还有百多场等他,却不能跟他一般见识,防得又严又巧,只觑着一点破绽,白棋反先,接连活三,那棋手只防得几手,一颗黑子便举在半空,顿时落不下去。
无名微微一笑,道:“承让!”
那棋手未出十几步,便被抓了禁手,也是输得平生未有之惨,愣了半天,这才拱拱手,笑得比哭还难看,收棋退走。台上蜀王看得清楚,脸上却有些下不去了,昨日与之对局,也觉出无名似有藏锋之嫌,只是未料到技精如斯,一时只怕胡亥笑话,不敢回头,却听胡亥在耳边道:“并肩子上!”语调倒比他还要急切。蜀王一怔,回头看时,却见胡亥说着话,眼睛却在看着雅韵。雅韵抱着匣子,站正场上于无名身后掠阵,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丁点波澜。显然这两场出人意料的比试,在她眼里只是理所当然,完全不值一哂。
也就难怪胡亥酸不可当。蜀王本是剔透人,心里一笑,也就考虑起来。虽说这样一来,对无名未免不太公平,然而当务之急是蜀王府的面子,加之胡亥的心情更加不可忽视,也就说不得了。心念转动,扬声道,“这一人人拖下来怕是太慢,不如多开几个棋台罢!”
话声方落,便有随从又将几张棋桌抬了上来,摆上棋盘棋子,每张棋台后也都站了一名棋手,蓄势待发。
雅韵见这情势,冷哼一声,也不掠阵了,抱着木匣转上看台,道:“王爷,好算计呀!”
蜀王却有些忌惮这个女子,微笑道:“总是令师兄棋技超群,过于出挑了,搞得这场比试却没什么看头。要想有些看头,也只得这般安排。左右胜几个,也是放几个,依小王看,倒也省得那股零碎劲了。咦,怎么这么没眼色,还不给姑娘上茶!”
便有人托着茶盘恭恭敬敬递过来。雅韵却不忙接茶,顺手将抱着的匣子往胡亥怀里一塞。胡亥又惊又喜,一时摸不清她的用意,只觉那匣子上也不知是木料香还是女儿家的体香,淡淡爽爽、隐隐约约透入鼻中,心里直是怦怦乱跳。这一番甜丝丝、惊颤颤、难描难画的心境,哪里比得?将那木匣子真正象个宝一般,抱在怀里,再也不舍得放手。那边雅韵乐得轻松,左右里面也没有要紧物事,也不问他要,自品着茶去看场中战局。
这一场的比试,按蜀王的说法,总算是有那么些看头了。上场这七人,师出同门,却各有其长,或擅做杀,或擅妖刀,或擅抓禁,或擅骗招,号称“全真七杰”,无名来回踱步,依次落子,神色也不禁微肃了起来。
蜀王看了一会,对雅韵道:“这一战胜负之数,不知姑娘以为如何?”
雅韵淡然道:“王爷明知道的,何必多此一问?总是荧火之光,焉能与日月争辉?”
“姑娘太谦了,”蜀王笑道:“想无名兄也是棋坛人望,何得谓是荧火之光?”
雅韵冷笑道:“荧火之光,何得与我天元棋院争辉!”
蜀王一怔,这才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这一下好不尴尬,脸子上嘿地一笑,心里煞是不乐。那边胡亥初听,他是众星拱卫的人,自然更以为是雅韵服软。大凡人一服软,总好上手,正在高兴,忽地听到第二句,便觉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又有一缸老醋被烈火烘烧,沸沸地翻腾上去,两下里夹攻,那种感觉,简直就恨不得将无名用眼光射出两个透心窟窿来,心中只想,这丫头好生桀傲!虽然情绪是如此激烈,再看下去,那赛场形势毕竟按照雅韵的预言往下发展去了。
果然再弈得几手,七人同时拱手道:“佩服。”
第四战上场的却是三位老者,号称“岁寒三友”,这一场人数虽少,棋艺却精,威力比起全真七杰又有一番不同。三张棋桌上无论黑白,均是瑞星开局,落子变化也丝毫不爽,弈至十几手时才局面各变,中局一翻缠斗,眼花缭乱之后,三友还是免不了落个铩羽而去的下场。
一时场中只见无名黑白交替,风采翩然,不多时,连胜了二十几场,早有近百名人犯被解救出去。
蜀王看到这里,不免后悔自己赌信府上两百多名高手可以有机会胜过这位天下第一的高手,几个人一涌而上去斗无名,一来未见到便宜,二来也要吃人笑话,然而人多都不成,再重新回到单打独斗的场面,那简直就是更没指望的了,想要挽回面子,却怕会是输得更惨。
他这里着急,胡亥那边更不用提,正是水深火热的处境。眼见着情敌驰骋全场,大显神威,而身边佳人看着情敌,脸上又时不时浮起一两丝陶醉的笑意,此时此刻,就算是天家的肚量,说不得也只能甩甩手丢在一边了。当下咬咬牙,俯到蜀王耳边,低声道:“王爷。”
蜀王回过头,便见胡亥嘴巴一努,直指向身后的银河。哥儿俩自小玩到大,这点小意思自然不难明白。只是这一明白过来,却不由得让人好生作难。如果说这次要按胡亥的意思,让银河这一阵上去了,固然可以力挽颓局,可那“石佛朝宗”的功夫,又有什么难认?他只一出手,身份必然暴露,则此次离宫私出也差不多要被捅破了。然而,要是不让银河上场呢?所谓伴君如伴虎,皇帝怒气当头时,拂逆了他可不是玩的。虽说胡亥对自己素来青眼有加,那可全是靠的自己揣摩功夫好。揣摩到如今,早已深得个中三昧,最安全的,莫如与皇帝永远保持同一步调。
蜀王的脑筋从来不慢,一转眼想得清楚得失,不免看着银河,微微一笑。银河收到这个笑容,心里真正是忧喜参半。大凡人有所嗜,必因嗜而生欲,银河少年成名,勇冠大内,声色犬马都在度外,唯一好的便是一个“棋”字,如何不想上去切磋切磋?心里自然也早就痒痒。只是这一出手,身份必然暴露,那么胡亥出宫的事,也就昭昭然而若揭了。传到朝廷上去,裹挟主上私出,这番罪过也是不小。然而眼前圣命难违,也只得跟走将出来,朝蜀王一躬身,上场去了。
他这一上场,形势自又不同。不止一众王府棋客眼皮子眨都舍不得眨,便是雅韵,也早注意到这人的气度与众不同,当下也不闲坐看茶,重新回到场上。她这一走,胡亥看看怀中木匣,觉得很有理由跟在她身边侍候,也就腆颜而去。后面自然便有一串大内侍卫衔尾而来。这一场尚未开局,便见得浩浩荡荡,阵势果然非同小可。
等这一串队伍在场边安排好了,场上早见过了礼。银河自称名叫阿五。虽说这个名字很不起眼,高手特有的眼神却自不同,杀气森森迫来,瞬时间便刺得无名心神一紧,知晓已经遭遇到生平最强劲的对手。
PS1:游星黑反胜棋谱

PS2:白抓禁手(答案见下图)

PS3:上图参考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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